散文|村姑尕尕
时间：2021-09-28 11:51:08 来源：勤学考试网 本文已影响 人 
“尕尕”在西北方言里泛指家庭里较小的孩子。我这里讲述的是上世纪六十年代陕西B县水沟村一个名叫尕尕的普通女孩。下面勤学考试网小编整理了散文|村姑尕尕，希望大家喜欢。
查词典，“尕尕”在西北方言里泛指家庭里较小的孩子。我这里讲述的是上世纪六十年代陕西B县水沟村一个名叫尕尕的普通女孩。
尕尕是我儿时在水沟村的众多小伙伴之一。由于她身世较苦，命运不济，与水沟村大多数娃娃相比，令人怜悯同情。她少年时的可怜模样多年来一直留在我的脑海里，至今忆起心里仍隐隐作痛，感叹世事的不公。
大概是在六十年代初期，泾河水库工程局所在地，B县水沟村头走来一位中年妇女，她衣衫破旧、长发零乱、目光迟滞，手牵着一对儿女，向围观的人群投来无助的神情。这中年妇女就是我文中尕尕的母亲，七、八岁的男孩就是弟弟，稍大点的女孩就是尕尕自己。母子三人举目无亲，流落至此，连一处栖身之地都没有。如何接纳他们，如何从根本上解决母子三人吃住问题，就摆在了村里好心人们的面前。
水沟村西头，生产小队的饲养组四孔窑东侧，有一孔常年无人居住的破旧窑洞，前两年住进了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姜姓老头。由于人多地少，姜老头当年落户时，村里人大都持不欢迎态度，所以他常不被人尊重，大人碎娃都直呼他姜老汉。姜伯原是陕甘某县农民，五十年代末应征来到泾河水库工地当民工。六十年代初，由于国家经济困难，水库工程下马。来自西安、宝鸡、咸阳、渭南地区的五、六万民工大都返回原籍。姜伯由于原籍已无家人亲友，本人也不愿回乡，想留在水库工程附近就地安置。当时的工程局领导与公社和生产大队领导多次协商，最终给姜伯落了户。从此他开始在水沟村生产劳动，队长安排他住进了饲养组旁边的小土窑里，过着无老伴无儿女的孤苦生活。
说来也巧，尕尕妈母女三人的到来，无意中打破了姜伯的沉寂生活。他没有老伴，女方孤孩寡母无依无靠，尽管年龄相差近二十岁，且尕尕妈精神失常，没有挑头，只能将就着过日子，两个孩子也有了栖身之处。有热心人就竭力撮合了这桩婚事。
由于是困难时期，婚礼也办得简单。贴上喜联，买了些瓜籽糖果香烟，村里人闹了个洞房，就算礼成。我那时尚且年少， 只是随着贺喜的人群来看看热闹。天刚擦黑，姜伯窄小的旧窑洞里已经挤满了来客。有的与姜伯道喜攀谈，有的嘬着“羊群烟”，有的边嗑瓜籽边端详着新娘尕尕妈，努力地倾听着她带有川音的诉说。这个“热闹场面”虽然已过去五六十年，但姜伯新婚洞房那晚，年幼尕尕和弟弟懵懵懂懂的卷曲在土炕上，看众多“耍房”人群的那种无奈眼神，在我的记忆中一直无法抹去。
尕尕妈与姜伯结婚后，一家人在那孔破旧的小窑洞里过起了平淡而艰难的日子。姜伯还像往常一样，每天在生产队劳动。十岁左右的尕尕除了学着做饭刷锅，就和弟弟在家玩耍。精神失常的尕尕妈没有劳动能力，一家人日子过的紧紧巴巴，捉襟见肘。那时常听村里叔叔婶子们说，路过那孔破窑洞时，时常会听到姜伯的训斥声和精神病老伴的嚎啕声。这或许是没粮没钱了，也或许是打碎碗碟了，总之很少听到一家人的笑声。
在缺衣少食的日子里，姜伯也曾有过欢快乐和、也曾享受过温存幸福。不久，疯妻怀孕生孩，尕尕有了一个叫玉香的妹妹。虽然本来就紧巴的日子又凭添了一张吃饭的嘴，但姜伯布满忧愁的脸上从此有了喜气。从生产队下工回到家，姜伯不顾疲劳抱着自己的玉香女在村头、在饲养组旁高兴的转悠着、张扬着，爬满褶子的脸上洋溢出迟到的满足和幸福。
让姜伯和村里人高兴的事还在后头，在姜伯55岁那年，疯妻为他生了一子。村里人都说，从未见过年老的姜伯那么的兴高采烈，那么的满面红光、精神十足，破旧的小窑里也时不时传出爽朗的笑声。姜伯欢天喜地的从村西头他家到住户密集的村东，逢人便夸耀说，我有儿子啦，我有儿子啦!
儿子“五寿”满月，姜伯想办法借钱办了“满月酒”。穷人“过事”，一切从简。摆了两盘瓜籽花生，买了几盒一毛九的“宝成烟”，打了两斤散酒。几个热心的大妈嫂子一大早也赶来帮忙。洗菜的洗菜、发面的发面，拾掇出菠菜拌豆芽、芹菜豆腐干、油炸花生米、小葱拌豆腐、温拌白肉等下酒菜，蒸好了两锅白面馍，“满月宴”就算准备停当。这对一天挣10分工、仅折合一角多钱、全家五口人吃粮只有一个劳动力的姜伯家来说，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日到当午，生产队干部和村里的一些长辈老者陆续前来给姜伯道喜。不用说，我爸妈也应邀来为这家苦命的近邻捧场，姜伯家的窑洞门前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 姜伯那天确实特别的高兴，席间喝的酩酊大醉。也许他今生只醉过两次，一次是前些年娶媳妇(尕尕妈)那天，他酒气熏天的入了洞房。今天是老来得子的大喜，必定是开怀畅饮，不醉不休。人生难得几回醉，今日正是应醉时。酒宴过后，客人都逐一散去，这时的姜伯早已在炕头鼾声大作。只有尕尕在默默地刷洗完碗筷，还要去哄嗷嗷待哺的小弟弟。尕尕的日常生活就是如此，每天等待她的是干不完的家务活，受不完的气，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呢!
提起村姑尕尕，我年少时就有几分怜悯同情。那时的我，不谙世事，只知她的不幸身世，生父是甘肃某单位的一名司机。尕尕除了这个小名，还有一个很好听很秀丽的大名，叫玉兰。只是水沟村里很少有人知晓，也很少有人这样唤她。尕尕妈老家在四川，她人虽个儿不高，但长得十分秀气。五十年代和一位胡姓司机相好，婚后生下了尕尕和弟弟，一家人本应在城市里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由于尕尕的妈妈被负心丈夫遗弃，精神逐渐失常，带着她和弟弟四处漂泊，流落到水沟村姜伯家，尕尕也就成了姜伯的养女。年幼的她既要照顾疯病妈妈和弟弟，还要学着做饭干家务，失去了上学的机会。没过两年，姜伯有了亲生女儿玉香。妈妈疯病发作，撇下出生不久的小女儿，整日疯疯癫癫外出不归，苦命的尕尕还得和养父去寻找走失的妈妈。几年来，实在过不下去这种食不果腹日子的弟弟，硬着头皮去甘肃寻找生父。尕尕本想与弟弟一同前往，但又不忍心撇下疯病愈重的妈妈，只能选择忍辱负重，寄人篱下。大弟的离家和玉香妹妹的降生，她看到了养父久违了的笑容。在小土窑里爽朗的笑声中，尕尕又迎来小弟弟的出世。姜伯老来得子，眼睛笑瞇成两条缝，给小儿子取名“五寿”，意为五十五岁得子，彰显吉利大气。但好景不长，由于妈患疯病，缺少奶水，没有正常的哺育能力，小“五寿”不到周岁就病饿夭折，姜伯自此脾气暴戾。妈妈的疯癫日渐加重，让尕尕心里更加牵挂。她常常暗自思忖，妈妈和她的命为什么像苦瓜掉进黄连汤一样苦上加苦呢?!
日月如梭，在苦难的煎熬中，尕尕也渐渐出落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将到出闺待嫁的年龄。身段模样显露出了妈妈年轻时的风姿，鹅蛋形的小脸，弯弯的双眉下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长长的辫子甩在脑后，要有两件得体的衣裳，那就是美女一枚。只是由于过早地承担起了繁重的家务担子，饱尝了生活的艰辛，使她显得郁郁寡欢、神情憔悴。姜伯也盼着这个养女长大早点出嫁，以减轻他的生活负担。于是托人说媒，经过几番周折，最终确定塬上的一个农村小伙做为他的乘龙快婿。当尕尕得知狠心的养父将她的未来托付给了一个笨头笨脑说话磕巴的农民时，常常以泪洗面，双眼哭得桃红。
风和日丽的阳春三月，姜伯家迎来了塬上娶亲的队伍。姜伯家是外来户，没有亲戚本家，患疯癫病的妈妈也没有安慰出嫁女儿的意识，出嫁仪式异常的简单，尕尕虽有诸多的不情愿也只能认命嫁夫。村里乡亲们送她到村口，刚才还是白云朵朵的天，突然狂风大作。苦命的尕尕就在突如其来的雨夹鹅毛大雪中出嫁了。身着红装的她，在接亲的队伍中艰难的、无望的、一步一回头的在上塬的泥泞山路上，渐行渐远。风停了、雨雪停了、太阳又懒洋洋地探出了头，一切恢复了平静，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但村姑尕尕出嫁离家时那双期期艾艾、十分无助的眼神，使我一直记忆到如今。
后来听村里人说，尕尕婚后不喜欢那个木讷的丈夫，小俩口经常因琐事发生口角，日子过得很不顺心，只是这女婿对岳丈还不错。姜伯年事已高，无力去远处砍柴，木讷女婿就多次从陕甘边山里头砍回许多野生灌木，解决了岳丈家缺少柴火的大问题。
后来，我家从水沟村搬到了县城。再后来，我父亲工作调离B县，我就很少有时间再去那个留下深刻童年记忆的水沟村 。只是断断续续地晓得水沟姜伯家的一些变化。姜伯的玉香女长大后招了上门女婿，撑起了这个支离破碎的家，日子比先前也好了一些。尕尕的可怜妈妈，多年后还是因疯癫症不慎失足坠崖身亡。尕尕的大弟弟当年找到了生父，在父亲身边生活念书，后来也有了正式工作，先后两次来B县探望了他苦命的姐姐。若干年后，姜伯也老死在了水沟村。姜伯和尕尕妈这两个外地人，在B县不期而遇，组成家庭。但各自最终都没能落叶归根，把老骨头永久的葬在了水沟的黄土坡上，也把子孙也留在了异地他乡。村姑尕尕与她妈妈的命运和归宿，也许是个别迁徙者的缩影，也许没有多数外来户幸运。但她们曾在B县这块黄土地上与命运抗争，顽强生活，传宗接代，生生不息。经过半个多世纪的打拼，也享受到了改革开放以来的富民政策，得到了国家科技发展带来的新生活，闪耀出了一道道生命的光华，各自留下了令世人叹息的生活故事。
